探讨基督教中国化、本土化、全球化

─以倪柝声的神学思想为例

何子建

台湾福音书房研究部主任

关键字：基督教，中国化，本土化，全球化，倪柝声，李常受，正常的基督徒生活，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受造之物，首生者

摘要

基督教中国化是近年在大陆学术界里非常热门的话题。2015 年 12 月 9 日，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卓新平先生於中国宗教学术网上表示：“基督教在中国的发展进程，也是其‘本土化’之具体体现，即是‘中国化’的有力证明”。卓先生认为今日基督教的“世界性”、“普世性”和“全球性”是建立在基督教与不同地域文化的接触、了解、对话、互动及融合的“本土化”过程中。他进而提到积极引导宗教与中国的社

会主义相适应，要求中国宗教发展必须坚持中国化方向，其中包括文化和政治两大含义。

从信仰生活的实行方面来看，基督教中国化是未来基督教能被更多中国广大同胞接受，而不被当作“洋教”或西方资本主义入侵之工具的必然指标。然而，基督教中国化有 “神学教义”和“信仰实行”两方面的讲究。基督教不同於佛教。佛教自两汉时期传入中国后，被中国儒学文化吸收融合，实因追根究柢，佛学乃是一种哲学，禅修是无神论的思想。这与强调“神启”的基督教义不同。基督教的教义重在宇宙中有一位真神，祂向人启示出祂自己，并给人“神”的生命，强调“人不能，但神能”。这与人为修行的“儒家成圣”、“佛教成佛”理论有着根本上的差异，因此从“神学教义”的角度来看，基督教中国化有其实行之困难。但在基督教义具体落实在信徒生活的“信仰实行”上，圣经所教导的基督徒生活不仅与中国社会的文化、政治毫不抵触，更可以其超高标准的道德，对和谐社会做出积极的影响与贡献。

本文探讨倪氏的神学思想在基督教神学本土化、中国化与全球化中的角色及贡献，从倪柝声的代表作《正常的基督徒生活》一书，以及他对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中基督“神性”与“人性”的认识，来探讨基督教教义如何具体落实在信徒的日常生活中。倪柝声主张回归圣经纯正启示，将传统西方神学去芜存菁，走出了一条基督教神学的新路线，成了当代神圣启示的先见。倪氏用当时中国人易懂的语言和比喻教导圣经真理，李常受为其传承，将倪柝声的神学思想及著作发扬海外，影响全世界各地。倪、李两人的职事在二十世纪前半熬过了基督教“本土化”的考验，又在二十世纪后半历经了“国际化”的种种困难，成为今日基督教神学史上一个独特的范例。盼望此一范例的研究，能够为基督教中国化的实行，提供一个更明确的参考目标。

探讨基督教中国化、本土化、全球化

─以倪柝声的神学思想为例

何子建

台湾福音书房研究部主任

序言

二○○九年美国国会议员史密斯（Christopher
Smith）在美国众议院发表声明，表扬倪柝声对全球基督教所作的贡献，并称倪氏为“第一位对西方基督徒具有影响力的中国基督徒”。声明中表示：“《今日基督教》杂志近日将倪氏评为二十世纪百位最具影响力的基督徒之一。倪柝声虽已逝世三十多年，但他的为人与事工仍然持续影响着中国上百万的基督徒。中国境外如今有超过三千处的教会，包括美国国内的几百处，都将倪柝声视为他们属灵和神学上的创始人之一”。

二○一四年，另一位美国国会资深议员皮兹（Joe Pitts）也在国会递文向“倪柝声最亲密的同工李常受致敬”。文中表示：“李常受的事迹虽然较少为西方人士所知，其重要性其实不相上下。倪李二人在中国同工时，虽以倪为翘楚，但其后乃是李在倪的指示下，将他们所作主工带出中国，使其得以在海外存续，且发扬光大，甚至扩展及于华语世界之外。” 不仅如此，李常受的事迹也受到中华民国（台湾）政府的重视，国史馆特于二○○九年出版《基督与召会：李常受先生行谊访谈录》一书，表扬李常受在宗教界的不朽功业。该书肯定李常受和地方教会对社会、国家的贡献：“宗教力量之伟大，不仅可以陶冶、变化信徒个人的气质与命运，亦可深深影响提升社会、国家乃至全人类的进步与发展。﹝李﹞常受在台湾没有呼风换雨的知名度与煽动力，却默默地薰陶周边国民的气质（由教徒素质，而扩及其影响力到周边人群，潜移默化虽不易察觉，却功不可没），影响范围随岁月越发加深加广，兹已迈向世界，这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宁静奇迹”。

倪柝声可说是二十世纪最具代表性的中国神学家，他于一九○三年生于广东汕头，十七岁时在福州得救成为基督徒并开始事奉。直至今日，倪柝声的属灵贡献在全世界有目共睹，不仅受到西方基督教的肯定，在中国也有数百万基督徒视自己为倪氏的属灵后代。 倪氏可说是中国本土神学的代表人物，也是中国基督教国际化的一个重要指标，以下文章将以倪氏的神学思想为例，来讨论华人圣经教师在基督教神学本土化、中国化与全球化中的角色及贡献。

代表作─《正常的基督徒生活》

倪柝声一生最著名的代表作，也是使他在国际上享誉盛名的作品就是《正常的基督徒生活》。一九三八至一九三九年间，倪柝声曾访问欧洲，在英伦及欧陆数地讲道。这些讲道记录由英国金弥尔弟兄（Angus I. Kinnear）整理成书，一九五七年于印度发行英文初版，并于四年后在伦敦发行修订版。该书陆续被译成二十多种语言，纸本和有声版本计有十六种之多，在全球销售超过一百万本，堪称二十世纪基督教的经典著作。

倪氏在该书里不仅精辟地阐释了圣经《罗马书》中的经文，也用深入浅出的例子和他个人的经历来解释“基督是我的生命”、“基督的身体”等难懂的圣经真理。他的写法灵活，描述生动且传神，不仅如此，他常会用一些中国人的例子或成语来帮助信徒领会一些深奥的神学或基督徒经历。以下是几个例子：

1. 在基督里

倪氏用纸夹在书里的例子解释基督徒如何“在基督里”：

我们在中国乡村传道，常常要用很简单的比方，来说明深奥的真理。我记得有一次我拿了一本小书，在书里夹着一张纸……说：“请你们现在注意看。我拿了一张纸，这张纸有它自己的样子，与这本书完全不同。现在这张纸对于我没有什么特别用处，我把它放在这本书里面。我现在把这本书寄到上海去，试问这张纸结果在哪里呢！能不能书到了上海，这张纸却仍留在这里？这张纸会与这本书有不同的命运吗？显然不会！虽然我只是把这本书寄去，但是因为这张纸已经被我放在书里面，所以书到了哪里，这张纸也到了哪里。倘若我把这本书扔在河里，纸也被扔在河里；如果我快快把书捞了起来，这纸也被捞了起来。这书所经历的一切，这纸也同样经历，因为这张纸是在这本书的里面。”

“但你们得在基督耶稣里，是本乎神。”神自己已经把我们放在基督里面，所以凡是他在基督身上所作的，也已经作在凡在基督里的全族类。我们与他是同命运的（三二页）。

2. 与基督联合

倪氏用两个例子，果树接枝和皮肤移植，来说明保罗在罗马书中所说的“与基督联合”。罗马书六章五节：“我们若在他死的形状上与他联合，也要在他复活的形状上与他联合”：

在福建的时候，我曾去访问一个龙眼园的主人。他的龙眼园约有三四亩地，其中约有三百棵龙眼树。我问他说，你的树接过枝吗？他回答说：“你以为我会种一些没有接过枝的果树，浪费我的土地吗？对于没有接枝的老树干，我能够盼望它们有什么价值呢？”

我于是请他解释接枝的过程，他欣然的告诉我说：“当一棵树长到一定的高度，我就把树顶砍掉，然后在上面接枝。”他指着一棵特别的树对我说：“你看见那棵树吗？我称它为父树，因为所有接枝用的枝子，都是从那棵树上取来的。如果我任凭那些树自己生长，不给它们接枝，它们的果子就像杨梅那么小，而且皮厚核大。那棵父树的果子却有梅子那么大，并且皮很薄核又小，所有接过它枝子的树，也都结出它那样的果子。”我又问他说：“怎么会这样的呢？”他说：“这很简单，我将一棵树的性质，移到另一棵树上。我在那棵树身上切开一条裂缝，把一条好树的树枝插进去，然后绑好，让它去生长。”我问说：“它怎样能生长呢？”他说：“我不知道，但是它实在生长了。”

他又指给我看一棵树，在接枝下面的老树干上，结了一些坏果，在接枝以上的新树干上，结了许多好果。他说：“我留下这些结坏果的旧枝，来表示两者的不同。从这棵树的身上，你可以明白接枝的价值。现在你一定明白了，我为什么只种植接过枝的树。”

一棵树怎么能结出别棵树的果子呢？一棵坏树怎么能结出好果子呢？只有借着接枝，就是把好树的生命接进去。人尚且能把一棵树的枝子接在另一棵树上，何况神，岂不更能将他儿子的生命，接到我们里面来吗？

有一个中国妇人，她的手臂烧伤得很厉害，被送到医院里去。为着防止伤处结疤时厉害的收缩，必须在受伤的地方上面，移植一些新的皮肤。医生曾试着从那个妇人自己身上取一块皮肤，来移植在她的手臂上，但是没有成功，因为她的年纪太大，而且营养不良，她的皮肤不能用来移植。后来一个外国护士，捐赠了一块皮肤给她，手术就因此得以成功。新皮肤与旧皮肤缝在一起，妇人的手臂完全好了，她就出院了。但是在她的黄手臂上，却留着一块白色的皮肤，说出了这一个故事。如果你问我说，别人的皮肤，怎样能长在那个妇人的手臂上？我只能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它实在是这样长了。

如果地上的一个外科医生，能够从一个人的身体上取下一块皮肤，移植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难道神这更大的外科医生，还不能把他儿子的生命，接种在我们的里面吗？我不知道这件事是怎样作成的。“风随着意思吹，你听见风的响声，却不晓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凡从圣灵生的，也是如此。”（约三 8）虽然我们不会说，神怎样在我们里面作了他的工，但是神已经在我们里面作了。对于这件事我们不能作什么，也不需要作什么，因为神借着复活已经作成了（八二至八三页）。

3. 人的尽头是神的起头

倪氏用一个例子说明，只有当人的生命到了尽头，神的生命才能在他里面有新的起头：

有一次，我在中国与二十几个弟兄住在一起，在我们所住的地方，没有足够的洗澡设备，所以我们一天到河里去洗澡。有一次，一位弟兄的腿抽筋，我忽然看见他很快就要沉下去，所以我向一个擅长游泳的弟兄打手势，要他赶快去救他。但是使我非常惊讶的是，那位弟兄竟然一动也不动。我急到不得了，大声喊叫说：“你没有看见他快要淹死了吗？”其他弟兄也都像我一样的激动，向他大声呼叫。但是那位善泳的弟兄还是不动。他非常镇定，也很注意，仍然站在他原来的地方，显然是在拖延这不受欢迎的任务。同时那个可怜行将淹死的弟兄，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的力量越来越衰竭。我在心里说：“这个人真可恨！他眼见一个弟兄就要淹死，竟不去救！”

然而正当那个人真的沉下去的时候，那个善泳的弟兄很快的几下就游到他的身边，他们两个都平安的上了岸。当我有机会对他表示一点我的意见的时候，我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基督徒，像你这样爱惜自己的生命。试想一想，如果你少顾自己一点，多顾他一点，你岂不就救他免受这许多苦！”但是那位擅长游泳的弟兄，对于这件事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说：“如果我早一步去，他会死命的抓着我不放，那么我们两个就都沉下去了。一个将要淹死的人，在他筋疲力竭到再没有丝毫的力量自救之前，是不能去救的。”

现在你明白了吗？当我们把事情放弃的时候，神才拿起。他一直要等到我们的力量到了尽头，自己再不能作什么的时候，他才来作（一五○至一五一页）。

4. 活在灵里倪氏用一个著名的例子帮助信徒明白何谓“活在灵里”，信徒又该如何活在灵里以抵挡撒但的试探：

撒但试探我们的目的，总是使我们去作一些事。在中日战争头三个月期间，我们损失了许多坦克车，我们无法应付日本的坦克车，直到想出下面的计策。我们埋伏着的一个狙击兵，向日本的坦克车发了一枪。过了好一阵，又发了第二个枪；沉静了一会之后，另一个又发了另一枪；一直到敌人坦克车的驾驶员，急急地想找到这个骚扰的所在地，伸出他的头来在四围了望。就在这时候，狙击兵的下一枪瞄准着射出，结束了那个驾驶的生命。

如果他一直藏在坦克车的里面，他绝对是安全的。整个计策就是要他伸出头来。撒但用同样的方法来引诱我们。它开头并不要我们去犯罪，它只逗引我们用自己的力量去作事；当我们一走出我们所躲藏的地方，去作一些事，它就已经胜过我们了。如果我们不动，如果我们不从基督的隐藏处出来，进到肉体的境界内，它就不能胜过我们（一六○至一六一页）。

5. 赐生命圣灵的律

罗马书八章二节说到：“因为赐生命圣灵的律，在基督耶稣里释放了我，使我脱离罪和死的律了。”倪氏用一个机匠如何停止酗酒恶习的故事，来描述赐生命圣灵的律如何在信徒里面运行：

有一年的夏末，我到一个山上去作一次长期的休息……我寄膳在一个作机匠的

家，与他同住的还有他的妻子……有一天，我有了机会向他们说到关于主耶稣的事。他们很愿意听，并且以单纯的信心来就近主，求他赦免他们的罪。感谢主，他们重生了，在他们的生命中有了新的光明和喜乐，因为他们的确是蒙恩了…… 当冬天寒冷的时候，那个机匠习惯于每次饭前喝酒，而且他很容易喝过量。我回去之后，天气逐渐转冷，于是饭桌上又再摆上了酒。那一天，他仍然像往日那样，先低头谢饭，但是他却说不出话来。他试了一两次都说不出话来之后，就问他的妻子说：“这是什么毛病？为什么今天我们不能祷告呢？快把圣经拿来，看看里面对于喝酒到底说些什么。”我留了一本圣经给他们，但是他的妻子虽然识字，却不明白神的话语，她也找不到圣经关于喝酒有什么吩咐。他们不知道怎样查考神的话，也无从请教神的仆人，因为当时我与他们相距很远，他们要几个月之后才能看见我。这时他的妻子就说：“你就先喝吧。下次我们一见到倪弟兄，就问他。 “但是他仍然不能为着酒感谢主。最后他说：“拿走吧！”她把酒拿走之后，他们就一起祝谢了用饭。

后来那个人到了上海，把这个故事告诉我。他用一句很中肯的话对我说：“倪弟兄，我里面当家的不让我喝酒！”我说：“很好，弟兄，你要一直听从你里面当家的！”（一八一至一八二页）

倪柝声按着圣经《罗马书》，一步一步地教导信徒得救之后各样的属灵经历，帮助信徒在日常生活中随从圣灵的引导（罗八 3、14），让赐生命圣灵的律在他里面“当家”，规范他的说话、行事、为人，使他能有“正常的基督徒生活”。

倪柝声对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的解释

倪柝声在许多真理项目上的教导，都定义了中国基督教的本土神学。近百年来，华人神学家在解经时最具争议性、也最具代表性的一节圣经，就是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和合本》对这节的翻译，“爱子是那不能看见之神的像，是首生的，在一切被造的以先”，几乎影响了整个华语世界对这节经文的解释。大多数的中国神学家在解释本节时，都是根据《和合本》的中译，将本节解释为基督的神性是优越的，远超一切受造之物以上。

和合本的“是首生的，在一切被造的以先”，希腊原文为 πρωτότοκος πάσης

κτίσεως ， 直 译 “ 一 切 受 造 之 物 的 首 生 者 ” (first-born of all
creation) 。 亚 他 那 修（Athanasius）早在四世纪，于〈信仰宣言〉(Statement of Faith)
的第三点中，就将此节如此翻译。但因着 πρωτότοκος（首生者）这字在希腊原文里没有属格后修饰语（genitive postmodifier），因此历代教父在翻译或解释此节时，各有不同的见解。

在 希 腊 文 专 家 特 纳 （ Nigel Turner ） 所 著 的 《 新 约 圣 经 中 的 文 法 剖 析 》

（Grammatical Insights into the New
Testament）里，“首生者”这词从属格来看，可有三种不同的翻译：第一，以 partitive genitive 的观点看，介系词应为 among ，英文可译为 among all creation；第二，以 comparative
genitive 的观点看，介系词应为 before，英文可译为 before all creation；第三、以 objective genitive
的观点看，介系词应为 over，英文可译为 over all
creation。特纳认为，最忠于原文的翻译，应属于 partitive genitive（among all

creation），即基督自己也是受造之物的一部份，但这乃是指着“基督的人性”说的。一般人只重视基督的神性，却忽略祂的人性乃是宇宙一切受造之物的原型（Universal
Archetype）。所有一切受造之物正热切等待着救赎的完成。在祂人性的一面，祂是初熟的果子；在祂神性的一面，祂乃是那不能看见之神的像。

除了特纳以外，苏格兰学者尼可（Robertson
Nicoll）在他所著的《希腊文圣经解说》（The Expositor’s Greek Testament ）中也认为，在文法上，原文的所有格应当是 partitive genitive。泰尔（Joseph H. Thayer）所著的《新约原文辞汇字典》（The New

Thayer’s Greek-English Lexicon of the
New Testament）号称是上个世纪最好的新约希腊文语文辞典，在这本书里泰尔说：“基督被称为一切受造之物的首生者（partit. gen.）

〔partitive genitive〕，与创四 4……出二二 29 同。”

既然众多翻译与释经学者都认为这节应当以
partitive genitive 解释，为何还有争论？这有其历史背景。在第四世纪初，亚流 （Arius）
因为坚信神格的独一性，认为父是独一的神，基督是受造的，所以将基督列为次神，并以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为其立论的根据。此说法一提出，立即引起当代教父争相辩论。争辩不休的现象延至主后 325 年，在奈西亚（或尼西亚）大会中，正式将亚流派列为异端才告终。至此，所有圣经学者一提到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时，都十分谨慎。在此需要注意的是：亚流对歌罗西一章十五节的解释之所以引起教父们的争辩，是因为他将此节圣经应用在“基督的神性”上，从而否定了基督的永存性，这是亚流异端的症结。

然而，因着亚流异端的错谬，许多解经家在解释本节时，均刻意避免 partitive genitive 的观点，而改用较为安全的 comparative
genitive 观点，强调基督在一切受造之物以上的优越性，回避原文 partitive genitive―即基督为受造之物的一部份―的文法涵义。事实上，许多博学的解经家，虽不否认原文有 partitive genitive 可能，但他们为了避免误会，宁愿选择
comparative genitive 的解释。

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华人圣经学者开始回到原文，将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译为“一切被造之物的长子”。多伦多天道神学院暨加拿大华人神学院教授何文祺，在《基督的位格、神人二性》一书里明言，“耶稣基督不单是创造的主，他也是被造之物……。虽然这婴孩的出生是个神迹，但婴孩本身却是血肉所组成，血肉之身会在时空下成长和衰败，这与我们被造的人没有任何分别。耶稣基督既与我们一样，他就成为被造的一份子。” 香港播道神学院副教授李日堂在其作品《系统神学—基督论》中也说到：“从道成肉身的角度来看，神的儿子成为被造之物，取了肉身，并以肉身之死救赎世上的罪人，堕落的世界因此有了出路。因此，物质及被造之物若归给神，分别为圣，也会被祂使用。按末世的角度看，升天后的基督仍有肉身，活在天上属灵的境界。” 中国神学院院长余达心也在他的《聆听上帝爱的言说》一作中表示“圣子是爱的行动的执行者，也是将上帝的生命及其一切丰富化成色彩缤纷的世界的‘造化者’，他将一切本来属于上帝的生命导引出来，让它化为受造之物。因此圣子恒常扮演着仲介的角色。从受造之物的角度来看，祂是与我们直接相关的。祂正是‘以马内利’，就是‘上帝与我们同在’的表达。离开了祂，我们便离开了我们存在的基础。” 在圣经译本方面，天主教的《思高圣经本》（1978） 将本句译为“一切受造物的首生者”；最近由亚洲圣经学会出版的《中文标准本》（2011) 也将本句译为“一切被造之物的长子”。

事实上，早于一九三四年上海的得胜聚会时，倪柝声就率先根据原文，将本句译为

“一切受造之物的首生者”。在英语世界里，几乎所有权威的圣经译本都将此句译为
“所有受造的首生者”（the firstborn of all creation）或“一切受造的首生者”（the firstborn of every creature）。倪氏的翻译更为贴近原文，是毫无争议的。然而因着《和合本》的翻译，直至今日，几乎所有华语解经者都认为这里的“首生者”指的是基督的神性，并且基督不包含在受造之中。倪柝声却认为这节指的并非基督的神性，而是基督的人性，基督作为人，乃是受造之物的一部分，也是受造之物的元首：

在创造里，子是受造之物的首生者（西一 15），也是受造之物的第一个（启三

14）。因为神在祂永远的计划里，在创世以前，就定规要叫子成肉身，成功救赎（彼前一 20）。所以，在神的计划里，子是第一个受造的，因此，祂是受造之物的元首。

基督所以降生为人，为要从创造者的地位，来到受造者的地位。祂取得受造的体，才能为人死，也为万有死。有伯利恒，才有各各他。有马槽，才有十字架。

倪柝声的同工李常受接续倪氏的神学思想，继续传讲基督在祂的人性里乃是“一切受造之物的首生者”，并有更清楚的说明：圣经启示基督是创造者，也是受造之物，因祂是神，也是人。基督是神，就是创造者，但基督是人，就是受造之物。祂若不是受造之物，怎能有人的肉体、血和骨？不信基督真成为人，乃是异端。我们的基督是神，始终是神，也一直是神。但借着成为肉体，祂成了人。否则，祂就无法为我们的罪在十字架上流出祂的血。我们的基督是神也是人，是创造者也是受造之物，这是基本的真理。

倪柝声对于本节经文的翻译和解释，收录在李常受主译，台湾福音书房发行的中文圣经译本《恢复本》中。本文不否定《和合本》的翻译和其对中国基督教的贡献，只是指出一个事实：倪柝声、李常受两人对于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的教导在华人世界里是独特的。倪氏早在一九三四年就将此节经文重新翻译，是第一位将其解释为“基督的人性”的中国神学家，他的解释直接影响了华语世界对基督神性与基督人性的认识。倪、李两人对这处经文的解释，不仅帮助信徒对基督的神、人二性有正确的认识，更进一步帮助他们将真理应用在生活中。倪、李教导：耶稣是完全的人，在地上过了完美的生活，祂的生活乃是所有基督徒地上生活的榜样。信徒应当凭着里面神的生命，将耶稣的人性和美德活出来。

圣经不是一本虚空的教训。它教导我们一些真实的事物，特别是教我们认识一位人物，耶稣基督。祂有神性，也有人性。祂是完整的神，也是完全的人。在祂身上，我们可以看见美妙、绝佳、神圣的属性，诸如神圣的爱、光和忍耐，从祂属人的美德里活出来。我们需要学习这实际。

倪、李的教导远超一切社会和法律的标准，直接将信徒带回到圣经所启示的基督徒生活，帮助他们将信仰具体落实在生活里，使基督神圣的属性成为基督徒人性的美德。如此一来，基督徒才能如《圣经》马太福音所说，成为“地上的盐”、“世上的光”，对这个黑暗的世代发挥积极的影响力。

结语

基督教的“神学教义”是来自神圣的启示，是超然的，不受地理文化的限制。圣经教师在教导时，可用本土化的例子来加强信徒的领会，但要将整个基督教义套入中国文化的框架中，有其实质上的困难。但在信仰的实行上，基督教应对中国社会的伦理和道德，有正面的提升、加强和影响。以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为例，基督的神性与人性在“教义” 上是超然，远超一切文化的范围，但在“经历”上，教义应当被具体落实在信徒的日常生活中。基督的神性与人性应当从基督徒身上活出来。地方教会自一九二二年在福州开始以来，能在短短一百年之内达到基督教中国化、本土化及全球化的过程，实在是因为地方教会的信徒能够将圣经中的真理，实际应用在平日的基督徒生活之中，不仅仅作循规蹈矩、奉公守法的公民，融入各国家各文化的社会阶层，更是潜移默化地薰陶周边国民的气质，为和谐社会做出积极的贡献。

倪柝声主张回归圣经纯正启示，将传统西方神学去芜存菁，走出了一条基督教神学的新路线，成了当代神圣启示的先见。李常受为其传承，将倪柝声的神学思想及著作发扬海外，影响世界各地。二十世纪上半叶，倪柝声的职事通过了“本土化”的考验，完全脱离西方差会色彩（去西化），建立真正由本地信徒自养、自传、自治的基督徒团体。二十世纪下叶，李常受将两人的职事带到西方，历经了“国际化”的种种困难，至终在全世界各地开花结果。现在全世界接受两人属灵供应的地方教会超过四千处，信徒人数达四十万，这个数字还不包括中国的两百万信徒，数千处地方教会。倪柝声、李常受职事发展的规模实在是今日基督教神学史上一个独特且值得研究的范例。盼望本文的研究，能够为基督教本土化、中国化、国际化的愿景与实行，提供一个明确的参考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