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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長青”独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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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视频编辑：古木長青、恩馨
编者简介：古木長青 就读于牛津大学
研究领域：哲学、西方社会与文化、西方思想史与古代中国传统文化
作者 | 何光沪
作者简介 | 何光沪(1950- )，1989年获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博士学位，1997-1998年在哈佛大学任访问学者，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宗教学系教授。主要从事宗教学、宗教哲学、基督教神学等领域的研究。著有《百川归海:走向全球宗教哲学》、《天人之际》、《秉烛隧中》、《对话:儒释道与基督教》等。
编者按
人大教授何光沪的《中国宗教的反思– 从传统到现代》讲座内容节选。古木长青公号进行文字整理与视频节选，共飨读者，一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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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1：儒家、甲骨文与早期中国文化中的“上帝”
视频2：何光沪：古代儒家学者不可能不信“天”
视频1文字内容：
孔夫子，我刚才说他死了很多年之后才出现“儒教”这个词，但他自己并没有这么说（这个概念）。第二，孔夫子在他没有出生之前，中国就有了宗教。这点大家说得比较少。孔子出生之前，也就是说好几百年之前就有一种宗教，这种宗教怪怪的没有名字。没有名字怎么会成为宗教呢？这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全世界、全人类都有宗教性。这是我们研究宗教学的人都相信的一点。
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会制造工具就够了吗？有理性就够了吗？亚理斯多德说人有政治，人是政治的动物就够了吗？这都不够。宗教学家说，人与动物的区别是人有宗教，人会崇拜天地当中那个最高的力量，人和动物之间的区别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这里。人性里面有宗教性。所以，中国人也不例外。并不是说外国人具有宗教性，中国人就没有宗教性。这样的观点按照我讲是胡说。中国人不是另类，中国人不是野兽，中国人是一个文明的民族，文明是与宗教有关系的。刚才我说过这一点，宗教是文明的核心。宗教是文明的心，文明的灵魂，文明的精神。
中国的文明有没有宗教呢？有的。我们从何处找证据呢？我们不要光看记载，我们要从地下发掘出东西才有根据。中国文明史是夏商周秦汉晋隋唐宋元明清十二朝代，夏朝还没考古证据，是没有证据把它完全证实的。 商朝就有证据了，其中一个重要的证据就是甲骨文。我们知道，中国最古老的文字是甲骨文。甲骨文里面有些字很有意思。比如说，甲骨文中有三个字“帝命雨”，皇帝的帝，命运的命，下雨的雨。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呢？是皇帝命令下雨吗？不对，那时候中国没有皇帝，全世界没有皇帝，因为那个时候是大约三千年前。
甲骨文中的帝字
皇帝这个词是中国的概念，比如说埃及有法老，米索不达米亚有王，巴比伦有王。中国那个时候没有皇帝，大家知道商朝的统治者叫商王。所以，帝是什么意思呢？帝是上帝，上帝命令下雨。就算是地上有皇帝，他也没有办法命令下雨，皇帝下不了雨。所以，“帝命雨”就是上帝命令下雨。还有一句话怪怪的叫“宾于帝”。商朝的甲骨文里面说，商朝的王的祖先死后去哪里？反正人都是要死的，那么人死了以后到哪里去了呢？甲骨文里面说他们“宾于帝”。宾就是宾客的宾，贵宾的宾，于是生于哪一年的于，帝又是皇帝的帝嘛，我们再说一遍，帝是上帝的意思，所以，就是说他的爸爸死了以后到上帝那里去做客了，“宾于帝”就是这个意思。这就证明中国人脑袋里面有种观念，帝就是上帝。
我们上次没有在此提到过，中国古人是信上帝的，信仰天地的主宰，一个最终的审判者。后来又讲祂还有别的功能，不光是创造天地，祂还可以赏善罚恶等等。所以，信上帝不是什么崇洋媚外，背叛祖宗，不做中国人，背叛丢弃我们的中国文化。拿些舶来品，拿些外来的洋货充塞自己的脑袋，不是的！信上帝是中国最古老的信仰，是中国最土的信仰，最地道的中国人的信仰，甲骨文时代就有的信仰。现在我们找不到比这更古老的记载，所以最古老的是甲骨文，甲骨文里面记载中国人信仰上帝。
往下还有中国最古老的书。中国最古老的书很有意思，很像《圣经》的名字。这本书叫什么名字呢？它的名字就好像圣经一样，这本书就叫《书》。你们知道圣经 The Bible，它原来的本意就是书的意思。
中国最古老的一本书也叫《书》，后来因为它的地位很崇高，所以把它叫《书经》，它是经，叫《书经》。儒家讲的《诗》《书》《礼》《乐》《易》《春秋》当中的书，就指的是《书经》，也叫《尚书》，是最古老的一本书。那本书里面也讲上帝，大量的地方也证明中国人信上帝。
还有一本书可能大家更熟悉一点叫做《诗经》，其实古代就叫做诗，因为它太重要了，当时书很少，大家也很崇拜书，包括孔夫子。最出名的是孔夫子，他特别崇拜书，所以后来就把它叫做《诗经》，是中国最古老的诗集，那里面有大量的地方也表示中国人信上帝，经常有上帝这个名字，《诗经》里面更多。诗经里面分《风 》《雅 》《颂 》。《风 》里面是民歌，《雅》是比较高级的贵族诗歌，《颂 》是颂诗，就像教堂里面唱的赞美诗叫做颂诗。
北京天坛内的“神乐署”专门演奏皇帝祭天时的敬拜音乐，历代王朝都设类似机构，是《诗经》中对上帝歌颂传统的一种传承。
《风 》《雅 》《颂 》三个部分里面都讲到上帝。颂诗是专门献给上帝的，像以色列人一样，全部颂赞上帝，就是祭祀仪式拜上帝的时候所唱的歌。
我们再说一遍，中国人最古老的文字和最古老的书籍全部证明中国人信上帝，上帝不是外来名词，不是舶来品。祂是全世界全宇宙的主。祂怎么可能是哪一个国家的呢？这个说法本身就很奇怪，说不通。上帝是哪个国家的？哪个西方的？东方的？南方的？北方的？东南西北都归祂管，不然祂就不叫上帝。
视频2文字内容：
中国人古代就信上帝，那你说怎么后来好像不太听说了，好像你看中国的古书后来很少提到？我给你们来一个小小的重要证据，虽然古书好像说得越来越少，但是不是没有。清朝末年光绪皇帝的年代，慈禧太后统治的时候，中国北京最重要的建筑天坛被打雷烧掉了，然后把它重新修一遍，重修后里面挂了一牌子。祈年殿，你们知道这是北京最漂亮的建筑，祈年殿最中央的地方挂的牌子，上书四个大字“皇天上帝”。
天坛内的“皇天上帝”牌位 照片由董亚力提供
“上帝”两个字在上面，赫然在目。你说慈禧太后难道会命令一个人：“你们去查查英语字典，我们要挂个牌子，看看英语的God怎么翻成中文啊？”不可能的事嘛。慈禧太后以及她身边的大臣全部知道要在中国古书里面找根据的嘛。最重要的最庄严的地方，最高的地方，最中间的地方，怎么能挂一个外国来的名字呢？所以就是中国古书里面讲的上帝。现在还挂着，你要愿意买票去看，还挂在里面呢。
再说一遍，中国远古时代信上帝。刚才我也说到后来为什么不太说“上帝”了呢？后来这个字慢慢的演变了一下，到周朝初年这个词就慢慢变成了“天帝”，上帝他在哪里呢？他在天上，就变成了“天帝”。后来干脆就用“天”字来代表上帝吧，用上帝所在的位置来代表吧。
以色列人就很尊敬上帝，不敢随便说上帝名字，我们中国人可能古时候也有这个想法，这个我倒没有考据，但是事实上就是“天”字慢慢地代替了“上帝”这个词。“苍天”、“皇天”、“昊天”都是上帝的意思。
“天”就是上帝的意思。虽然后来这个词有了别的意思，有了自然之天的意思。但是它基本的意思是上帝。有自然的天空，有“天下雨了”，“天上下雨了”这个“天”字表示空间，那个蓝蓝的天。但是有老百姓说“老天下雨了”，那意思就不一样了。“老天下雨了”意思是说原来干旱，现在他叫下雨了，那意思就不一样了。
“老天”的“天”那就不是那个“蓝蓝的天”。因为这个“老天”他还会，一个人做坏事的话，老百姓会说“天打雷劈呀”！如果是“蓝蓝的天”空气空间，他怎么会知道哪个人坏还是好呢？他会知道哪个人做坏事呢？他怎么把他消灭掉呢？所以“天打雷劈”这四个字表示那“天”是上帝，他才会知道人间哪个做好事，哪个做坏事。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
选自：《诗经·大雅·文王之什·皇矣》
译文：伟大的上帝啊，光辉照临大地。监观天地四方，洞悉万民疾苦。
有对夫妻很恩爱，人就说“天作之合”，那个“天”就不是空间不是空气，空气怎么知道夫妻，怎么知道哪个女的配上哪个男的合适呢？但是，“天”必须是一个有人格性，基督教说是有位格性的上帝，他才能够为人来撮合一对夫妻。
我们还说“天生我才”，孔夫子说“天生我德”，老天给他的德，给他的才，这就不是空气给他的。空气，不可能给孔夫子一个崇高的品德，也不可能给一个天才人物很高的才能。所以我们讲这些“天”字的时候，都是古代中国人讲的上帝。中国有这样一个宗教，它崇拜的对象就是一个对象没变过，他本来叫“上帝”，但是慢慢变成“天帝”等等了。
这个名称变了一下，意思没有变。中国有这么一个宗教，但它不是孔夫子发明的。孔夫子以及他的学生们，他的学生们的学生们，后代的儒家，是相信这个宗教的。他们没有创造这个宗教，他们只相信这个宗教。儒家没有不信“天”的，你如果连“天”都不信，你怎么叫读书人呢？你这个人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在古时候的思想观念就是这样的，不信天的人就“无法无天”，“伤尽天良”。这里面都有“天”字的，所以儒家的学者在古代不可能不信“天”，不可能不信宗教。
但是再说一遍，不是他们发明的，他们只是创立一套学说被称为“儒学”，他们自己被称为“儒生”，他们的这套学说有教化作用叫“儒教”，但他们没有创立宗教，他们不是宗教。
孔子与儒生，明代《圣迹图》局部
所以，儒教是儒学的另外一个名称，讲它的社会功能（教化而不是宗教）：它不是宗教，而是哲学，是一套关于人生、关于社会等等的哲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