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压基督教会，结果究竟如何？
作者：何光沪(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荣休教授)
1950年代初，建政伊始，中共就要求国内所有基督教会都归入政治性的「抗美援朝三自爱国」运动（各级行政性的「三自」至今仍是其管辖教会的「上级」！），并打压不问政治不肯就范的信众；从50年代后期起，更大力推行「无宗教县」，逐步消灭基督教会（和其他宗教），60到70年代似已「大功告成」，中国没了宗教，「白茫茫一片大地」；80年代初当局发现，教会不但没有消灭，而且蓬勃生长，不过，按胡耀邦主持制定「19号文件」依据的马克思主义宗教观，并未再行打压。从那时起，直到新世纪头10年，中国政教关系除了体制不变之外，可说基本正常，大部分教会同当局相安无事，这同改革开放头30年大政方针造成的总体气氛是和谐一致的。
然而，大约从新世纪第二个10年开始，打压重新开始，而且愈演愈烈：先是北京「守望教会」、上海「万邦教会」、广州「良友教会」等相继遭到冲击礼拜、强迫退房、封门禁行、抓捕信众等手段打压，数以千计的信众遭到逼迫；后有浙江大型教堂被拆毁，约两千座教堂十字架被拆除，连政府认可的三自会领导人也被拘捕，为教会办案的律师被逼迫……。到了今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除了很多地方用各种方式、在各个方面对家庭教会和三自教会的活动进行限制之外，河南省对一些教会实行打、砸、抢，北京市强制封闭「锡安教会」，成都市更对「秋雨之福圣约教会」进行大规模镇压，抓捕王怡牧师夫妇和上百名普通信徒。
这么多的涉及数千个教会和数十万民众的事件，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连续发生，使许多人不得不怀疑它们只是局部偶发事件的说法，不得不推测是在尝试推行某种反教方针。
假如真是如此，那么这种打压的方针，当然是要取得意想的结果，这种结果就基督教而言，似乎至少是要大大削弱教会，或者使之俯首帖耳，以利于当局的「长治久安」。
结果真会如此吗？事情真会如下令打压者或默许打压者所意想的那样发生吗？抑或，结果竟会事与愿违、适得其反呢？
让我们从基本的事实和逻辑出发来看一看，结果究竟如何？
一、法理上的结果：
1、毁坏、强夺了成千上万守法
民众的公共财产和私人财产（教会建筑和内部财产），不经法律程序而剥夺了他们的租房权、出租权和一般「物权」――简言之，结果是践踏了自己控制的「立法机构」即全国人大通过的《物权法》和《刑法》，是行政违法、执法犯法、自乱法度。
这些行动，据称是依据国务院制定的《宗教事务管理条例》。但该条例涉及人民基本权利，不应由行政机构制定，更不应违反上位法，故程序上违反《立法法》，内容上违反《宪法》――换言之，这结果是误用违法的条例，违反了更多的法律！
2、侵犯、践踏了成千上万守法
民众出入家门进出教会的人身自由和人身权利，非法监视、监禁、抓捕没有犯法的民众――简言之，结果是违反了《刑法》和《刑事诉讼法》。
这些行动多以教会人士「寻衅滋事」为罪名！「寻衅滋事」意为「找岔子找借口，无事生非无事找事」；这些事件的过程表明，恰恰不是教会，而是当局在找岔子找借口，在无事生非无事找事，这个莫名其妙的罪名，用在加害者身上，倒是十分贴切――换言之，这结果是制造冤案、制造苦难，自取其辱、自陷不义！
3、侵犯、践踏了成千上万守法
民众的良心自由和宗教权利，强迫信众脱离教会，强制信徒不许礼拜――简言之，结果是违反了自己向全世界公布的《宪法》，宪法关于「宗教信仰自由」、「结社自由」和「集会自由」等方面的条款和精神，以及「依法治国、依宪治国」的原则，都遭到了公然的违反和践踏。
除此之外，这些行动还违反了中国政府签了字的两个国际公约，即《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国际公约》与《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换言之，这结果还等于向全世界宣布，中国政府向全世界所做的这些承诺，既不打算批准，更不打算实行！
二、道义上的结果：
1、中国共产党自称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马克思说宗教是「被压迫人民的叹息」，是「没有感情的制度的感情，没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那么，不要感情、不许叹息，结果是否符合道义？马克思说「每一个人都应当有可能实现自己的宗教需要，就像实现自己的肉体需要一样，不受警察干涉。」那么，派警察去阻挡信众需要的宗教崇拜，结果是否还有道义？
再看看列宁的这些话：「每个人不仅应该有相信随便那种宗教的完全自由，而且应该有传布随便那种宗教的自由和改信宗教的完全自由。哪一个官吏都管不着谁信的是什么教：这是个人信仰问题，谁也管不着」；「禁止用行政命令的办法对待教徒群众」；「必须坚决铲除任何企图用关闭教堂、清真寺、寺庙等行政手段同宗教信仰斗争的做法」；「国家不应当同宗教发生关系，宗教团体不应当同国家政权发生联系……在公民中间，完全不允许因为宗教信仰而产生权利不一样的现象。在正式文件里应当根本取消关于公民某种信仰的任何记载。……决不应当把国家的钱补贴给教会团体和宗教团体，这些团体应当是完全自由的、与政权无关的志同道合的公民联合会。」
逐条对照，列宁所说沙皇俄国的这些「可耻」现象，在苏共掌权后有过之无不及。再对照现在的中国：不许「传布随便那种宗教，」用行政手段「对待教徒群众」，逼迫教会（和其他宗教）接受国家管制，限制宗教自由，因信仰而导致权利不一样……这些结果表明是在遵循列宁教导呢，还是在仿效苏共「社会帝国主义」的言行不一、不仁不义呢？
2、真正的政教分离（应为「国家与教会分离」）和宗教自由（包括宗教团体和活动自由），不但马克思主义赞同，更是现代政治甚至现代文明的两大标志性原则。从《大宪章》到《美国宪法》，从《世界人权宣言》到两大「国际公约」，人类经过几千年的经验和教训，几百年的反思和奋斗，终于确认了这些保障人类权利、精神幸福、社会共善的基本原则，中国的代表也参与或签署了上述后三份文件。那么，践踏这两大原则，无视这三份文件，置大量民众的宗教自由和诸多权利于不顾，其结果，不又是在自曝言行不一、自陷不仁不义，离弃现代文明吗？
3、从马克思到列宁到中共「19号文件」，都说过不要伤害信教群众的感情。事实上，广大基督徒出于教义的要求，一般除了尽力遵守国法、有益社会之外，还注重家庭和睦、邻里友善，甚至努力效法基督、爱神爱人。对于这样一个宣扬爱心、传播和谐的数千万人的群体，对于其视为灵里兄弟姊妹、视为天上基督身体的教会进行打压，不仅是侵犯他们的财产和人身，不仅是侵犯他们的感情和良心，更是在侵犯他们信仰的天上的神！其结果违反道义，已到了古人所言伤天害理、神人共愤的程度！
三、历史上的结果：
1、拥有强大的军力、高效的行政、严密的法律、雄厚的财力，称霸千年的罗马帝国，曾经用近三百年的时间，反复地、残酷地、大规模地打压刚刚诞生、极其弱小的基督教会；其手段包括告密诬陷酷刑、煽动群众暴力、复兴传统信仰、鼓噪皇帝崇拜……结果如何呢？史称「中兴之主」的戴克里先迫害基督徒，死后才几年，史称「伟大皇帝」的君士坦丁就发布「米兰敕令」，让基督教合法化；再过几十年，早已传遍地中海周边欧亚非各族的基督教，就因从奴隶到皇帝都普遍皈依，而成了帝国的国教！这结果，用恩格斯的话来说，就是「被压迫人民的宗教」即基督教，虽受到打压，却「不可阻挡地为自己开辟了前进的道路」！
2、在中国，北魏太武帝于公元446年发动第一次「灭佛」，下令「佛图形象及胡经尽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他死后第二年，佛教就恢复发展。北周武帝于574年发动第二次灭佛（兼灭道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577年推行至齐；他死后佛教又得流行。唐武宗于845年发动第三次灭佛，毁寺四千六百余，毁招提兰若四万余，令26万僧尼还俗，田产没收，铜像钟磬铸钱；他死后佛教又恢复发展。后周世宗于955年发动第四次灭佛，严禁私度僧尼，大力裁减寺院，以所毁铜佛像铸造钱币；他死后，佛教仍继续流行……这结果又如恩格斯所说：「向宗教宣战是愚蠢的举动」！打压基督教会，结果不啻仿效「三武一宗」？
3、历史表明，世界上所有的庞大帝国，都如过眼烟云，而人心深处信仰的真正神圣，却是亘古长存。罗马帝国曾不可一世，而今安在哉？它打压了三百年的基督教，而今如何呢？――它早已传遍六大洲每一个国家，成为信众二十多亿的世界第一大宗教；它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所有方面，深刻地影响并重塑了人类的生活，在文学、艺术、哲学、教育等众多领域，直接和间接地促成了惠及众生的辉煌灿烂的无数成果……
姑不论马克思恩格斯如何辛辣地嘲笑了蔑视基督教的「百科全书派」、企图打压基督教的党内「哥达纲领派」以及发动「反天主教斗争」的普鲁士当权派；也不论被斯大林两次炸毁的苏联最大教堂，如今又矗立在克里姆林宫大门口，苏中两国及其盟国无数被毁的教堂寺庙雨后春笋般重新涌现；更不论世界历史上数不清的「敌基督」如何恶行累累又如何最终失败；只要看看中国四位皇帝500年间「灭佛」的结果，只要看看罗马帝国多位皇帝300年间迫害基督教的结果，就可以知道，打压基督教会，结果究竟如何了！
终上所述，这结果就是――
法理上：非法、违法、自乱法度；
道义上：无道、不义、伤天害理；
历史上：不智、无效、适得其反。
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2018年12月至2019年1月，
汕头–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