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滥觞(一) 英雄惜英雄1. 初期接触
李常受得救后,对圣经的热爱,可以用手不释卷来形容。他自己说:“我能读经,读到上床躺下的前一分钟,才把圣经合起来,放在枕头边,为的是明天一早起来,头一眼就看到圣经。”这种读圣经的热忱是极不寻常的,他对圣经真理的认识,可说有无限的渴慕。加上他通晓英文,举凡可以看到的中英文属灵书刊,无不一读再读。可以说是神给了他一颗爱慕神话语的心,得救后的那年夏天,他以两个月的工夫,就把圣经精读一遍。在经历不同的礼拜堂聚会后,他最后选择留在弟兄会牛顿派聚会;因为该会对圣经的解释和教导圣经的方式,最能吸引他。从1925年到1932年,有7年之久,李常受在弟兄会中最严格的牛顿派里受教。热爱追求圣经真理的他,在此累积很可观的圣经真理,尤其在圣经预表、预言和比喻的事上,体认更为丰富。弟兄会在圣经真理和召会生活的实行上,对他日后的解经和事奉,均留下不可磨灭的影响,这是显而易见的。
就在李常受此时收集的属灵书刊中,有一份叫《晨星报》(Morning Star)的期刊。在这份刊物里,他读到署名倪柝声投稿的文章。这是他接触倪柝声著作的滥觞,倪柝声在圣经真理上的见解最为他所折服。后来,倪柝声出版了一种期刊,名为《基督徒报》,每个月出版一期,共出版了24期。李从1925年开始订阅,每收到一期,都迫不及待的一口气读完。他也购买倪所出版关于属灵生命的书籍。这些书刊在属灵生命的事上,给李许多的帮助,甚至对他日后事奉神也有相当的影响。
因着阅读倪的书刊,他开始和倪有书信往返,他们初期接触就彼此惺惺相惜。对于他所提的圣经真理问题,倪都一一给予令人满意的解答。在一封信中,他请倪介绍帮助人认识圣经最好的书。倪回信说,据他所知,对认识圣经最有帮助的是达秘(John Nelson Darby)的《圣经略解》(Synopsis of the Books of the Bible)。倪还说:“该书义理深奥,除非你肯多读四五次,否则无法尽领其意。”李当时揣摩倪柝声写作的口吻与方式,以为倪应该是位六七十岁开外的白发长者;岂知倪不过是个年轻人,只比李大两岁。
2. 一见如故
1932年6月,倪柝声应邀至烟台的自立会礼拜堂讲道。之后,还要去烟台附近的黄县,在一所神学院讲道。当倪抵达烟台时,前去接船的人不算少,但倪一眼就认出李常受,他俩可说是一见如故,言谈十分投契。由于彼此早有鱼雁往来,彼此间颇有认识。他们所谈的话题不出圣经和属灵的事。值得一提的是,倪与他都深受所谓弟兄会的影响;弟兄会的背景为何,以及弟兄会何以在他与倪两人身上有如此深的影响,的确值得探讨。
从1827年开始在爱尔兰有一班人,因为不满基督教里宗派林立,和死沉的光景,纷纷离开所属公会团体,出来一同聚集。他们的不满,不是对人、对组织,而是对整个基督教越来越不符圣经教训的传统及虚设仪文。所以,这些人以竭力设法回归纯正的圣经真理及实行,为首要之务。事实上,在罗马公教充满“传统”,这传统并非以源自圣经的教训与实行的“传统”为“正统”,早在马丁路德就有回归圣经的思想,在路德之后近200年,更正教虽然打破罗马公教一千多年的大一统局面,其本身却因各自坚持不同的教训、见解或不同的实行,而衍生出,甚至分裂为许多的派别。他们从圣经中重新寻找“教会”的定义,认为基督徒不该以各种不同的名称,诸如圣经教训、神仆人的名字、国家的名字等设立宗派、公会和其间的人为组织。他们不愿意使用任何的名称,所以就自称“弟兄们”。后人也有称之为 Plymouth Brethren 者。
为了竭力回归纯正的真理和实行,他们近乎过分的保守(以当时基督教各宗派、公会的标准来看)。在圣经真理的见解上,弟兄们有许多历史性的“进步”。特别是在预言、预表和召会生活的实行上。他们坚持圣经里所没有教训的就不实行。他们把更正教各宗派中,经年累积的那些人为的、善意的、组织的、不出于圣经的,一概排除在实行之外。可以说,弟兄们(后来的弟兄会)给后世许多的自由团体(非公会Non-denominationals)留下正确的、实行的榜样。弟兄们中的解经家真是精英群集,最为人熟识的有达秘(J.N. Darby)、彭伯(G.H. Pember)、潘汤(D.M. Panton)、开雷(William Kelly)、马金多(C.H. Mackintosh)、牛顿(Benjamin Wills Newton)、郭维德(Robert Govett)等。
倪、李两人相见后,相处了一段时间。李后来回忆说:“与倪弟兄在一起的时候,主的甜美、可爱、吸引和新鲜,使我印象深刻。那些日子在跟随主的事上,给我新的起头,并使我有基本的转机,从知识转到生命。因着与倪弟兄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开始与主有更亲密的交通。主之于我更为宝贵。那种经历甚至大于我得救的经历。与倪弟兄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影响我往后59年(从1932年起)在主里的道路。直到永世我都忘不了那些日子!那对我是何等的怜悯和恩典。”倪离去后第二天,与李同被选为中华基督教会董事的李先生,来到李的处所。之后,两人前往海边,言谈之间,论及受浸、擘饼等问题,遂请求李为他施浸。以后,两人便各自离开弟兄会和中华基督教会,而来在一起。不久,李便在家中开始聚会,此乃烟台召会之肇始。
(二) 呼召的印证——从地中海的来信
李常受的得救和蒙召事奉,是同时发生的。1926年,他专科学校毕业后,主提醒他曾经奉献过自己,向主表白过要毕生传道事奉的心愿。但事与愿违,他此时已清楚看到时代在变,知识是需要不断提升,自己可奉献牺牲,但弟弟不能因家境困乏而缺少教育,因此他决心要帮弟弟完成专科教育,暂时还不能放下职业。然而弟弟毕业后,他的信心还是不够,仍然不敢付诸实行。
自从他与倪柝声接触后,不断感到主的呼召,而且越来越明显、越强烈。1933年,烟台召会聚会一年后,人气成长相当兴旺,工作的要求也日渐增多,极需他全时间服事。不过,当时召会在财务上还有困难,他又是收入较为丰厚的一人,他的资金奉献或许比时间奉献,更为需要,这事使他放下工作全职奉献的决心更为挣扎。
是(1933)年8月,整整有3周之久,他直觉到主对他的呼召益发强烈,他内心的挣扎也相对的增加。8月21日晚上祷告聚会后,他向两位领头的弟兄说明情况,并请他们为他代祷。夜里11时,他在主面前屈膝,听到主责备的声音,他深刻感觉主的同在,但主却警告他说:“你若愿意接受我的话,就接受;否则,我在你身上到此为止。”他立刻警觉到主将离开他,泪水禁不住的涌出,终于,他向主表明从此全心事奉。
就在他辞职的当天,接到东北长春来的一封信。那时,他的父亲过世已有10年之久,怎么会有从长春来的信。原来,那是一封邀请函,请他到长春讲道,为主说话。这是他第一次受邀出去传道。这封信对他决定放下职业,全时间事奉主,无疑是个清楚的鼓励和加强。他接受邀请前去访问,藉着他的访问,就在长春当地兴起了聚会。
这当中还有个插曲。他在长春停留了17天,其间接到原来工作的洋行总经理来信,希望他回去上班,并承诺给他升级并加薪。他心中暗想:“原来我要向他辞职,现在他还要给我加薪。”又想:“若我真要辞职,也不一定要现在辞,年底就有年终奖金可拿,何不等拿了年终奖金再辞职。”他心里难免开始有点动摇。
回到烟台,心里暗暗准备回公司复职,没想到一封倪柝声的信在家里等着他。信是8月17日写的,正是他在主面前挣扎得最激烈的时候。来信非常简短,说:“常受弟兄:关于你的前途,我觉得你应当全时间事奉主。你感觉如何?愿主引导你。”李手里紧握那纸信笺,心里何等的明亮,这真是无比有力的印证。这张小小的信笺,将洋行总经理的提议全化为乌有了。他的心在跳跃,他对自己说:“这事就这样解决了。即使有人要把全世界给我,我也不要。明天到办公室去告诉总经理,我无法接受他的好意。”
同时,李也决意去上海面见倪柝声。1933年10月,他抵达上海见到倪柝声,头一件事就问说:“倪弟兄,你为什么会写这封信,你是在哪儿写的?”倪告诉李,在他从欧洲返国的途中,船行在地中海上。那天,他在船舱里,为主在中国的工作祷告。祷告之间,觉得该写一封信给李,告诉他该全时间事奉主。李听了,全然确信倪是一个完全活在主面前的人。否则,他在数千里外与主挣扎,倪在地中海上,怎会就在同时从主接受负担,为此事写信给他?这事证明主不仅呼召李,更呼召他与倪一同事奉。自此,李即紧紧跟随倪,在主的工作中学习尽职。
(三) 倪柝声的成全与帮助
倪、李上海见面时,李在烟台已有相当多的“工”可作,因为烟台召会才刚建立,圣徒人数也日益增长。这一切对他这个“初出道”的传道人来说,是很值得鼓舞的。照理,他应该好好打稳基础把“牧会”的事作好,再图谋进一步的发展。然而,他不是这样,他心里另有打算,因为他知道自己虽然有足够事奉主的热诚,和足以应付会众的真理装备,但是在上海的倪柝声才是他应该跟随、学习事奉的对象。这对一个不到30岁,天资聪颖,雄心万丈的年轻人来说,是相当不寻常的见解和举动。
李打从第一次读到倪的文章开始,就对倪相当折服。两人的关系颇为不凡,或者说,相当不俗。李曾经回忆道:“我和倪弟兄相处这么多年,他没有说过一句轻浮的话,我们中间没有开过一次玩笑,没有上过一次馆子。我们所谈的只有属灵的事,我尊重他像父亲一样……”这真是一对不凡且不俗的年轻人。表面看一个是南腔,一个是北调,背景迥异;其实,他们二人有着相当美好的共通性,就是态度非常认真,意志极为坚毅,有所谓成功的特质。然而,能造就倪、李二人长久同工关系的,并不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而是因着他们二人对“事奉神”这件事,都能毕生保持敬虔、严肃、无己、不变的态度。加以,他们都不以眼前所有的为满足,乃是不断的往前,不停的进步。纵览62册《倪柝声文集》,不难发现倪在他不算太长的工作中,从来没有重复过自己的信息;李也是如此。俗称,一山难容二虎。一般而言,他与倪同样都是很有领袖特质的人,他们能长久彼此相敬、相惜,在这你争我夺的世界,相当罕见。
在倪对李倾囊相授的过程中,倪曾对李详述神在中国行动的历史。特别从1922年倪得救开始,一直到1932年为止。倪花了很长的时间,向李详尽说到,主在这10年余的行动。不仅如此,倪、李二人都是很注重历史的人,倪把他自己对召会历史的事件,及其深层的意涵,从第1世纪一直讲到当时。倪对每一个年代里,具时代意义的事,如数家珍的一一详述。李对圣经真理和召会工作实行上深具宏观眼光的特色,植基于此。
50年代在台北,李就用“生命读经”的方式,讲授圣经各卷。到了70年代,他用了整整20年的工夫,逐卷、逐章讲解整本圣经,后来就以《新旧约圣经生命读经》为标题出版成书。李多次谈到在他见倪以前,受弟兄会的教导多年,勤学圣经,累积了相当的文字知识。然而直到他见了倪,在倪的帮助下,才学会从生命的角度认识圣经。根据李的自述,在他去见倪之前,虽然已经装备了许多圣经道理的知识,但对于(属灵的)生命并不清楚。有一个下午,倪问他:“常受弟兄,什么是忍耐?”他回答说:“对我而言,忍耐就是一种忍受。人苦待你,逼迫你,但你忍受这个苦,这就是忍耐。”倪摇摇头。于是李说:“请告诉我,什么是忍耐?”倪回答说:“忍耐就是基督。”李回忆说,最初他完全无法领会,就好像是外国话。他请倪解释那是什么意思。倪一句也没有解释,只是一再重复的说:“忍耐就是基督。”李回到住处,深感困惑,就去祷告:“主,忍耐就是基督,这是什么意思?”至终,主给他看见,基督自己就是他的忍耐。真正的忍耐不是一种行为,乃是基督从他活出来。他坦承倪在生命的事上给了他极大的帮助,是无人可以比拟的。
一天下午,倪两手抱着近10本原文书进了李的房间,他把两套旧书放在李的床上,说:“这给你。”李一看,有5卷一套的是达秘的《圣经略解》,这套书正是倪在复信给他时所说,最能帮助人认识圣经的那一套书。李真的是喜出望外,爱不释手。
此外,倪将他带进主的工作,并一同在召会中尽职。有一次,上海召会有一场福音聚会,所有的人都认定是倪讲信息。然而,就在聚会开始前,有人递给李一张便条,上面写着说:“常受弟兄,今晚请你释放福音信息。”这要如何是好,聚会就要开始了。
那晚,李引用约翰十六章,讲到那灵为罪,为义,为审判,使世人知罪自责。信息大概是说:“为罪,因为我们从亚当而生;为义,因为我们能相信基督;为审判,因为我们跟随撒但。这里有三个人:亚当、基督和撒但。我们在亚当里生来都是罪人,但如今神给了我们机会进入基督,以祂为我们的义而得称义。藉着相信基督,我们就从亚当迁到基督里。然而,我们若不相信基督,在亚当里就仍是有罪的,有一天,我们就要与撒但一同受神在撒但身上的审判。”
当李讲这篇信息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倪在聚会中,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一天,他们二人在散步,倪忽然转向李说:“常受弟兄,在中国很少人能像你一样,由约翰十六章释放一篇福音信息,论到罪、义、审判——亚当、基督、撒但,这三个点。我鼓励你继续往前。”李听见这话,心想:“倪弟兄怎么知道这事?”至终,他得知倪当时是站在门后听他讲信息。
倪、李二人都没有进过神学院,也没有接受过任何公会组织的训练;在真理一面,他们对阐释圣经的质和量有目共睹。不仅如此,在召会的治理上,他们二人也是没有经过任何所谓“养成教育”,更没有“组织”的规章、传统可循。然而,观之以今日“地方召会”在全球的召会数和人数,可以说这自有其成功之因由。事实上,倪对传统基督教各公会、教派等,在召会行政、组织、治理及聚会形式上诸多依例因循,与不符圣经教训的事实,甚为困扰。于是他在遍读诸圣先贤的著作之外,回归圣经,详细钻研,为要找出一条符合圣经、纯净可行的“治理召会”之路。其间他从使徒行传、保罗书信,以及启示录中获益最多。
倪首倡“召会”不应该有人为的组织,包括总会、分会等。按照圣经的记载,召会不应以“教义”“国名”“人名”为名;召会应以地方标称,如圣经所载在哥林多的召会,在以弗所的召会等。同时,以地方或城市为名之各召会,在行政上应独立自主,互不相属,其间也没有总会的设立,没有等级之分。然而各召会之间,应有完全的交通、联系,不得单独。这种实行完全根源于圣经,而非出于个人的“理想”,应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对于组织性、结构性定型了数百年的各公会而言,这是相当怵目惊心的“改革”。正如历史上所有的革新一样,倪的主张一路走来,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至今也有80多个年头了。虽然他自己未曾目睹,但今天在全世界各地,有许多不同的种族、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地点,正在实行他的主张。
倪在1934年1月在上海的一次聚会中谈起“我们是什么?”他说:“我们并不是什么。我们既非一个新的公会,也非一个新的宗派,或者一个新的运动、新的组织。我们在这里不是加入某一派别,也不是创立一新派别。若非因为神给我们一个特别的呼召、特别的托付,我们并没有在这里存在的必要。我们之所以在这里,乃是因着神给了我们一个特别的呼召。”这里倪所谓“特别的呼召”,有相当的部分,就是以上所提关乎治理召会的原则。对于这个原则所有“更正教”(基督教)的先驱,都认定是被罗马公教,也就是天主教所破坏,必须加以校正。只可惜在更正教至今四百年的历史中,虽然革去了旧的传统,却又渐渐加入了新的、不符合圣经教训的人为组织和繁文缛节。
受访者:吴有成
时 间:2008.5.8
来源:《基督与召会:李常受先生行谊访谈录》
第一章 从动荡中国到宝岛台湾——李常受前传第二节 奋斗的滥觞